臨終關懷中的聖經輔導和教會參與（1）
- 受訪人 | 洪奕蕾博士
- 整理者 | 生命樹小編
編者按：上兩期對腫瘤兼安寧科醫師王韋淯的訪談，讓讀者認識到臨終關懷和預備死亡的重要意義。不少讀者希望更多了解這方面的信息，特別是關於聖經輔導在臨終關懷中的應用，以及教會如何參與臨終關懷的服侍。針對大家的關切，生命樹輔導研究中心的主任洪奕蕾博士作出了如下的回應分享。
臨終關懷工作的對象其實不是只有病人，還包括了家屬。可否請你介紹一下這個部分？
我從事臨終關懷工作有兩年多的時間，工作職責是照顧這些病人和病人家屬。通常的情況是，當這些病人進入臨終關懷服務的時候，都已經被告知目前找不到任何適宜的治療方案了；也有些年紀老邁的病人是自己選擇痛苦較少的治療方式而進入臨終關懷護理的。不管怎樣，這些病人進入臨終關懷病區時，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每個病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情況。有人很清醒，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有人已經差不多要昏迷，在瀕死邊緣；有人會對自己的狀況感到很憤怒；有人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有人覺得還有一些未實現的願望；有人覺得自己的一生已很滿足。我當時在做院牧（註：醫院的靈性輔導），其中一個職責就是需要跟這些病人一起走過他們人生最後的階段。我可能幫助他們去處理情緒；幫助一些人實現未完成的心愿；或者幫助他解決家裡的一些問題。我在面對病人的過程中，大部分時間也會跟他們的家屬在一起。我的臨終關懷工作，大概有70%-75%的時間都是在陪伴，跟病人和他們的家庭在一起。
有一些病人知道自己要死了，也覺得可以接受，可是很多家屬卻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作為院牧，我需要幫助這些家屬來面對他們愛的人將要死亡這個現實。
另外一件要幫助家屬去解決的事，就是可能在家裡有一些紛爭，譬如說兄弟或者子女之間有紛爭，可是父親或母親就要死了。這個時候，我會盡量幫助家屬認識到，雖然他們意見不合，但在面對照顧父母或照顧這位病人的時候，他們可以怎樣來達成一致。這時候，院牧可能也會跟社工一起來做。因為做臨終關懷服務的，不是只有院牧，還有一個團隊，包括醫生、護士、社工和一些義工。我擔任的院牧主要是負責靈性輔導方面。在家人有紛爭的時候，可能就需要社工介入，甚至我們會找一些資源來幫助他們進行家庭和睦的輔導。
有時候，這些家庭里可能有人本來就有心理健康的問題，比如抑鬱、焦慮等。碰上家人重病面臨死亡，就會讓他們的情緒更加波動。這時就要看具體情況，有時我們會親自介入來幫助這些家屬，有時我們也需要推薦外界的一些資源來更好地幫助他們。
除此之外，我們也會碰到一些個案，垂死的病人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他的去世會對家庭經濟帶來很大困擾。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我們給予一些輔導、關懷、陪伴之外，還要給予一些實際的幫助。比如幫助家屬去找工作，幫助看一下有什麼更好的方式來支持家庭的經濟來源。
除了這些幫助之外，我做院牧的其中一個要求是當這個病人過世之後，我們還需要繼續跟蹤這個家庭18個月，特別是他們的配偶和還沒成年的孩子。在這18個月里，我們會在家屬當中有兩種介入。一種是支援小組。小組中的人不一定有輔導上的需要，但因為親人剛剛過世，需要有一些人聚在一起來懷念、談話、哭泣，陪伴他們經歷這段困難時期。我需要做的就是建立這樣的一個支援小組。特別是在遇到節日、假期的時候，更需要這樣的支援小組。除此之外，如果有一些人是跟過世者有特別親密的關係，比如配偶或者是一些未成年孩子，我們也會給予一些個人的輔導。
問：一些教會有喪葬的事工，但沒有臨終關懷事工，就你的觀察，是否是因為後者實行起來更困難？如果教會要開展臨終關懷事工，需要聖經輔導的裝備嗎？還有哪些知識和心志上的預備？
我的理解，教會的喪葬事工是在遇到教會會友的家庭中有親人過世時，幫忙做一些實際的安排，滿足當時事務上的需要，比如說安葬涉及的相關事宜，以及如何安排追思禮拜等。死者的家屬當時需要有人幫忙。這個事工可能比較容易開展，因其面對的需求通常是短暫的，而且是非常實際的。家人會告訴你說：我此時有這樣那樣的需求。教會中一些有負擔的弟兄姊妹願意做義工來幫助這些有需要的家庭，教會有時也會指定同工來負責這項喪葬事工。但教會裡可能沒有太多臨終關懷的服侍，沒有一個團隊來專門負責和提供這方面的幫助，也許有一兩個弟兄姊妹在關懷一些有長期病患的家庭。
我覺得其中有幾個原因。第一個是因為臨終關懷需要的是比較長期、比較全面的照顧，教會裡不一定有那麼多的資源可以提供這樣一個長期、全面的照顧。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對一些人來說，討論關於死亡的議題並不容易，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很坦然地去討論這些事情。
他們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面對死亡的議題，自己都有掙扎，當然也不知道怎樣去跟正在面對死亡過程的家庭有更深入的探討，不知道怎樣去陪伴他們走過。
我自己看到大概有兩種回應。當這些弟兄姊妹來探訪病人和家屬的時候，第一種可能的回應是說：我為你禱告，求神醫治你，我們知道神在掌管。如果祂要醫治你，祂是有治癒能力的，祂一定會賜給你，因為祂是大有能力的神。另外一種的回應是說：你不要太傷心。雖然他現在痛苦，可能你們暫時分開，但他去的是一個更好的地方，他永遠都會跟神在一起，他不會再有痛苦了。
這兩個回應本身沒什麼問題。我們的確知道神在掌管所有的一切，祂是大有能力的。我們也知道，當這個人回天家的時候，他會跟神在一起。可是如果我們就這樣把答案丟給瀕臨死亡的病人或家屬，可能你自己都會覺得有點不妥。你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人，也不知道怎樣跟人同行，幫助人面對這樣的一個困境。
如果我們真的想與這些人並肩同行，在這條路上陪伴他們，首先我們自己需要在面對死亡時很坦然。這種坦然不是指你看到人過世時不會傷心，不會難過，而是指你願意去面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這不表示你明白所有的事，也不代表你對每一個問題都有答案。只是當你願意陪伴人走這條路的時候，你願意去跟人探討一些很困難、不知道怎樣開口的一些話題。
聖經輔導不只是教會裡的一個事工，聖經輔導可以用在所有的事工裡面。因為聖經輔導的一個目的就是把人帶到神的面前，幫助人跟神建立一種親密的關係。當然我們肯定會說，特別在做臨終關懷的時候，我們更加需要幫助人指向神，讓他在面對自己的困境時，可以繼續跟神建立親密的關係。所以我們需要在做臨終關懷服侍時預備好自己的心，跟這些面對苦難的人討論他們跟神的關係。
我們也需要幫助人從神的眼光來看他現在所面對的肉體的苦難。作為關懷者，我們還需要對什麼是救恩非常清楚。我們要學習做一個好的聆聽者，學一些關懷人的技巧。我們也需要願意、並知道怎樣去跟人討論一些關於死亡的話題。
臨終關懷是一項無法單槍匹馬進行的事工，需要一個團隊來照顧這個家庭。幫助者不是一個人去面對這個家庭的很多需要，而是團隊成員之間彼此鼓勵、彼此代禱，共同支持這個家庭；而這位喪親的弟兄姊妹也就不是一個人來面對一家人的需要。我們就好像聖經里講的一個社群，我們也都是基督的身體，我們彼此聯結，彼此幫助，彼此扶持。
問：教會通常會去探訪病情危重的會友，有時也會為了傳福音探訪會友的親戚朋友，但在病人進入瀕死階段時，卻不太清楚應該或能夠做些什麼。聖經輔導在這樣的生死關頭會如何引導家人？
病人和家屬同樣需要福音。一些病人在離世的過程中是很需要福音的。我自己親身經歷了很多次，神的話的確大有能力，而且能疏導、幫助一個人安靜下來。我見過一些非常煩躁的病人，藉著經文，能讓他們知道不需要害怕，因為神是他們隨時的幫助，他們不是一個人在面對。我也見過一些產生幻覺的病人，覺得有人在追趕他，要傷害他，神的話讓他知道他是屬於神的，沒有人可以把他帶走。還有一些病人，如果他們的家人還沒有準備好讓他們走，他們很努力地想要繼續活下去，神的話語可以幫助他們知道不需要擔心，因為神不單是與他同在，也與他的家人同在。
聖經是神的話語，真的可以幫助到人。有時候病人已經頭腦不清醒，可身體還會動，我嘗試藉著聖經的話語為他禱告，他們也會安靜下來。如果情況許可的話，面對還不信主的病人和家屬，我會很簡單地跟他們講福音。如果一些人已經在沒有意識的狀態，我也會選擇這樣做，雖然我看不到他的反應。我會用一些很簡單的經文，或者以非常簡單的福音信息來邀請他，告訴他如果他願意相信，他可以自己禱告，求神進入他的心裡。
對於臨死的病人，因為我們很愛聖經，相信聖經，我們也希望這位病人或他的家人可以信主。但如果我們把傳福音變成探訪病人唯一的目的，有時候我們就會忘記，我們去探訪他，也是因為我們愛他，我們關心他現在的狀況。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照顧到當時病人和家屬的情緒。雖然我們希望儘可能地向他們傳福音，可是傳福音不只是說的，也是做的，是道成了肉身。當然我們希望有機會更多地講福音，讓人相信。可是我們也需要知道在哪一些情況下分享神的話語。有時候可能他們需要的是我們的陪伴，我們願意去照顧他們。我們願意去跟他們傳福音，可是傳福音不只是一個目的，達到目的就算了，我們希望傳遞我們的愛，藉此表達我們的關懷。福音成為可以看見和感知的，邀請人回應神的愛。
因為每個家庭的情況都不一樣，很難說你在面對這個家庭時具體要做什麼。最基本的是當我們來到這個家庭時，要看到他們的需要是什麼。如果這個家庭需要你為他們禱告，你就為他們禱告。如果這個家庭需要有一些人來關懷，與他們一起同哭，你就跟他們一起同哭。如果這個家庭因為太傷心，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那你就去幫助他們滿足飲食上的實際需要。如果這個家庭因為失去親人變得毫無方向，你就需要引導他們，給他們一些方向。有的家庭在面對家人臨死的階段時，不知道下一步會怎樣，我們需要幫助這些家人意識到將會有什麼事發生，這個時候病人需要的是什麼，不需要的是什麼，他是否能聽到你說話，他痛不痛……如果我們在這方面有一些知識，就可以幫助病人的家屬知道怎樣面對所愛的人走入死亡這個過程。還有一些家庭，可能我在幫助他們的過程里就好像是一個背景，因為已經有很多人給他們關懷，那我就默默地為他們禱告，當他們有需要的時候，我再出來幫助他們。
我記得有一對80多歲的夫妻，他們沒有孩子，大部分的家庭成員（其他的兄弟姐妹）差不多都過世了。我記得很清楚，這位丈夫不想離開太太。因為他覺得如果自己離開了，太太就會一個人面對他的死亡，會很孤單。儘管太太已經不斷地告訴他沒關係：“你先走吧，我可以的。” 太太不斷安慰先生，可是先生就不願意離開。你可以看到他很努力地不願意放手。我知道他們是基督徒，所以我跟他們分享到神跟他們在一起。這個一起不單只是當他們在世上的日子，在面對死亡的過程中，神也跟他們在一起，跟他們兩個同時在一起。我記得當時我在分享的時候，先生就抓着我的手，另外一隻手就抓着他太太。我不斷地告訴他，神與你同在，我還安慰他說，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麼。沒有關係，你放心，在你過世的這段時間，我會跟你太太在一起，我會幫助你太太，讓她不是一個人來面對。當我講完這句話之後，他就安靜下來，他本來很煩躁，那時就安靜下來。他抓着我的手，也抓着他太太的手，我也抓着他的手，同時抓着他太太的手。大概兩分鐘之後，他就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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