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中的圣经辅导和教会参与(2)

  • 受访人 | 洪奕蕾博士
  • 整理者 | 生命树小编

编者按:上两期对肿瘤兼安宁科医师王韦淯的访谈,让读者认识到临终关怀和预备死亡的重要意义。不少读者希望更多了解这方面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圣经辅导在临终关怀中的应用,以及教会如何参与临终关怀的服侍。针对大家的关切,生命树辅导研究中心的主任洪奕蕾博士作出了如下的回应分享。

问:就你的经验和观察,把圣经辅导应用在临终关怀上,可能会带来哪些不一样的效果?请分享一个你印象最深刻的例子。

前面提到,圣经辅导最重要的目的是帮助人指向神,也帮助人跟神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此外,如果我们的聚焦点只是跟人分享救恩,我们还只做了一半的工作。对于圣经辅导员,我会说,我们是帮助人看到耶稣基督是我们个人的救主,祂是我们大有能力的神,是满有恩典、满有慈爱的那位神。可是我不单只是要跟人分享福音,也需要用圣经辅导来帮助人从神的眼光来理解他现在的生活:他应该怎样看待自己的生活?怎样去理解他如今所过的日子?同时也因为我们有神的眼光,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在主里仍需要改变之处。所以,圣经辅导不是只要跟神建立关系就好了。除了跟神建立关系,这种关系会很自然地影响到我怎样看待自己的处境,以及我跟人、跟整个世界之间的关系。

此外,作为圣经辅导员,我们需要不断地帮助受辅导者看到,怎样在个人生活中用神的眼光来看一切,以神为出发点来看需要改变的地方。面对临终关怀的个案时,不是每一个个案都有很多机会去讨论很多事情。有一些人来的时候不想被辅导;有一些人病重得已经不太清醒;有一些人可能不想讨论关于信仰的问题。

我做院牧的两年多时间是在学着做临终关怀工作。我学习怎样去爱他们;怎样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出现在现场,让他们知道我愿意随时帮助他们。我愿意用我的行动来表示我对他们的关怀,同时也准备好在他们愿意聆听的时候,把福音呈现在他们面前。

我遇到好几个让我印象深刻的个案,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姐妹。她70多岁,进入安宁疗护时已经是第四期肺癌。她做了几次治疗后,决定不再继续,因为癌细胞已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她进入临终关怀病区时,医生说只剩三个月时间,可是我辅导了她差不多一年半。在这个过程中,我基本上每个礼拜五都跟她见面。她过世之后,我也跟进关怀她的丈夫一段时间。

他们两夫妻都是基督徒,而且从小都在教会里长大。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很友善,可是她告诉我说她不需要院牧,因为她跟丈夫从小信主,而且有教会的牧师来探访他们。他们非常清楚地知道,过世之后,他们会跟神在一起。她说,来到安宁病房这里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心里很平安,她没有对任何人生气。她还说,她不喜欢疼痛,可是也知道这些东西避免不了,因为每个人都要经历死亡。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我来关怀她,不过她也很愿意和欢迎我继续来看她。

所以关于辅导,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跟她正常地谈话,她谈到自己成长的过程,讲到怎样做一个太太,做两个孩子的妈妈;她退休后的十几年里做了什么事,她喜欢什么……。记得有一次,我已经知道她这些经历了,就问她:“我想要知道你跟神的关系怎么样?” 她说:“很好啊,我相信祂,我知道祂是我的主。我祷告,我去教会,我每个礼拜都去敬拜祂。除了星期天,我星期三也去小组。” 我说:“我很高兴听到你为神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我刚才想问你的是你跟神的关系怎么样?不是问你为神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我的这个问题,把我们的交谈带到一个更深的层次。她想了很久,然后说:“从来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 后来,我们每个礼拜见面的时候,就会从这个问题引申开来,讨论到她的信心和她的行为。

有一天,她告诉我:“我对你的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我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抑郁。我身边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什么问题,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很平静,可是我当时的情绪很低落。我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以前一直是用自己的行为、我做了什么和我没有做什么来审视自己。甚至我跟神的关系,也是基于我做了什么。比如我的祷告够不够;我的圣经读得够不够、好不好;我是不是每个礼拜都去教会。我都是从这些行为来看自己到底好不好。可是我忘记了你所说的这位神,祂的恩典,祂给我无条件的爱。我从来没有像上个礼拜这样觉得我真的是那么喜乐和平安。我想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我唯一的女儿要跟我保持距离。因为我一直在讲行为、要做什么,可能也就伤害了女儿。”当时我跟她已经相处了大概半年,知道她的女儿在外地工作,也知道她有时很想念女儿,可是她从来没有讲过跟女儿之间的隔膜。后来我们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谈论的就是她跟女儿之间的关系。她讲了很多,讲到她的怒气、她的伤心,因为女儿不愿意跟她讲话。其实她女儿不是不跟她讲话,而是跟她很生疏,不愿意跟她讨论一些比较深层次的问题。她也讲到自己的后悔,为什么她以前没有看到自己的一些问题。

我们也谈论到她对女儿的失望,因为她试过好几次,希望可以让女儿知道她的改变,希望女儿可以接受她的道歉。我们是在她去世前的一年中讨论这些事情的。我听她讲她的伤心、愤怒,我们也讨论在她所面对的这些事情中神怎样来带领她,在其中有什么美意来帮助她。好消息是,在几个月中,她不断地主动跟女儿讲一些深入的话题。终于,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月,她告诉我她跟女儿和好了,而且她女儿要从外地回来陪伴她。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很难受,因为吃了很多药,有时候会陷入昏迷。可是有一段清醒的时间,她抓着我的手说:“感谢神让我经历这一切,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可以尝到什么叫做从福音而来的自由的滋味。感谢神,让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带着任何的遗憾。“ 我还记得她说:“我一生都相信神,可是在我最后的日子里,神让我可以更加欣赏十字架上的美。”

第二天她就过世了。我记得那时是母亲节,2009年5月10日。她离开后的一年中,我继续跟她丈夫保持联系来帮助他,因为她跟丈夫有很亲密的关系,感情很好。她丈夫谢谢我为他们家做了很多事,特别是他太太在最后一年的改变。以前他太太做很多事都会非常在意自己要怎么做或者人家怎么看她,可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她可以活得真的如她说的那么自由。

圣经辅导不只是帮助人改变个人与神之间的关系,也让我们对整个世界、整个人际关系、对我们自己有一个新的视角;让我们学习怎样活出神的形象;让我们学习当我们跟神有亲密关系的时候,怎样可以不一样地活在世界上。在这个个案中,可能她的家庭会觉得我对他们的帮助很大。可是圣经辅导员不只是单方面地去帮助人,神也透过这个案例让我更认识神是谁。我也在自己所陪伴的这么多个案和家庭里,学到很多很宝贵的功课。

问:将圣经辅导用于临终关怀,有什么难处或挑战?

我倒不觉得将圣经辅导用于临终关怀有什么特别的挑战,可是我想,我们需要知道,不是每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为他们的救主。那时候我会很伤心难过,因为眼看他们快要过世,却没有机会跟他们分享福音。可是我也需要知道,我得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做院牧的时候,碰到过很多不同宗教背景的人,有天主教徒、回教徒、犹太教徒,甚至也有异端,还有一些无神论者。院牧的工作职责之一是按他们的宗教背景来为他们祷告。我需要去适应、去了解他们的宗教信仰是什么,如果他们想要用自己宗教背景的方式来祷告,我就得帮助他们祷告。

刚开始这份工作的时候,我很难接受。后来我就学习怎样在祷告的时候,不用他们特定的某种方式,而是用一些比较笼统的方式来祷告。当然,在这样做的时候,我心里也会为他们向神祷告。

所以在这份工作中,我慢慢学习到怎样很柔和地挑战人的信仰。比如,我不会直接告诉天主教徒:“你信的东西都是错的。”我会在有机会的时候跟他们分享。当他们认为祷告就可以上天堂,做很多好事就可以上天堂,或者举行很多仪式可以帮他们上天堂时,我就帮助他们思考圣经是怎么说的:当我们相信和承认主耶稣基督是我们的救主时,这就是我们唯一去天堂的路,根本不需要其他额外的一些东西。

我也会碰到一些无神论者说他们不需要祷告,不希望我跟他们讲任何关于死亡之后的事,因为他们觉得死就是死了,我们就是一个细胞,一个肉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谈论死后干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会尊重他们,不跟他们讨论,可是我会继续为他们得到救恩祷告。同时,我尊重他们,不代表我就跟他们断绝关系,或不再去探访他们。

我会告诉他们我愿意来探访。有时候,因为建立了探访的关系,我就有机会跟他们分享福音。

举个例子,我记得有一个病人,30多岁,患脑癌,已经治了五、六年都没治好。他发现自己有脑癌时,第二个孩子刚好两岁,所以他有很多的怨气和怒气:为什么现在的医疗没办法治好他?他很生气自己无法看到孩子的成长;他很生气,自己的孩子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有父母陪伴,因为他们的爸爸要做很多治疗,所以父母都经常没有时间陪孩子;他很生气,为什么他才30多岁,不幸的事情就发生在他身上。可是他又不愿意去谈,还很执拗地说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虽然如此,我还是继续探访他,继续关怀他和他的太太、他的孩子。

有一天跟他聊天时,他突然问我:“到底我什么时候会死?在哪一分哪一秒?我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当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黄金时刻,是他允许我跟他讨论福音。我不会直接说:“好吧,那我们来谈谈主耶稣怎么救赎你。” 我是从他的这个问题入手,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他的惧怕是什么?他在面对神、面对死亡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渺小,他没有办法掌控。从这里我们讨论到,其实人的一生中,很多东西都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可是虽然我们不能掌控这些东西,却不代表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主宰在掌管。于是我们讨论到主耶稣基督的救恩,祂的计划,祂的掌权,祂的看顾,祂的护理。我们后来讨论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但很可惜的是他到最后都没有信主。对于我来说,这是在做临终关怀时一个很大的挑战,一个很大的难处。当这些人离开的时候,我心里真的不好受。因为我很希望可以跟他们传福音,让他们看见神赐的盼望,就和神建立关系。可是很遗憾,有时候真的不是在我们可以决定的范围内,所以我只能把这些人继续交到神的手里,求神亲自来看顾并拣选他们。

问:教会的弟兄姊妹应该如何陪伴危重的病人和家属?要注意一些什么问题?

首先,我们在陪伴他们的时候,真的是要“与他们同在”。很多时候,我们会带着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帮助一个家庭,我觉得他们很需要福音,我要很努力地跟他们讲福音。当然讲福音很重要,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需要我们的“陪伴”。我们要说什么、做什么,不是以我们觉得别人需要什么为出发点,而是我们真的清楚他们的需要,然后我们给予一些帮助,能真的陪伴和扶持他们。

第二,要学习不做太多假设。每一个人面对死亡的过程,都有不一样的方式,不一样的态度。如果你看到一个人在家人死亡的时候不哭,不要假设说他不需要帮助。可能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觉得可以处理,但之后却带来更大的伤痛。有些人在面对危机时,比较习惯说:“没问题,我可以把自己的情绪放下,先处理好这些事情。”当我们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不要假设或者只看到他外表是怎样的,就觉得或认定他不需要关心,其实他可能很需要。我们要更好地去理解他们,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需要什么。

最后,当我们很想要向他们传福音,特别他们的家属是基督徒弟兄姐妹时,我们不需要太用力地去想一些经文出来安慰他们。有时候,我们只要在那里聆听,在那里陪伴,不需要有太多的言语。我们只要人在那里,可能对家属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陪伴,神也会透过这样的关怀方式去帮助这些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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